關於團隊領導，一直是非常熱門的議題。也有相當多的書籍在告訴我們，如何正確領導和建立團隊的共識。這些在成功企業中累積起來的經驗，的確可以提供相當深入的意見。
在大學教書，感覺團隊很重要，但那只是理論上的。到地方政府工作之後，更加體會到團隊是非常關鍵的。團隊與領導人的確有關係。團隊可以很鬆散，但會因為領導人的關係產生力量。而領導人的影響力也是由團隊的力量來展現。但人民通常看到的只是領導人，看不到團隊。對於團隊的檢驗，通常是由結果來論斷。
這裡並不對如何領導團隊的技術再做說明。我比較有興趣的是，為什麼團隊在今天的社會中越來越重要？我們希望團隊是有力量的，但轉變的限制是什麼？
我們這個社會是高度分工的社會，不可能有一個領導人懂得所有的細節。這些細節已經制度化在各個部門中，這個部門的主管可能懂他自己的事務。面對社會的事件，需要把這些散佈在各部門的專業重新整合起來。這是一個團隊的工作。
我們這個社會同時也是一個高度競爭的場域。創意是面對這個場域的重要武器。創意也不可能都由領導人來想像，它需要團隊的激盪。
記得在處理宜蘭南方澳漁港的轉型時，如果沒有團隊的整合，那將只是徒勞無功。我們面對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，或者是一個正在運轉的社區。把它們切割成不同的事務來處理，是一件不得已的做法。這也是當代社會專業化的一個結果。
一個人有各種層面的需要，像是醫療、治安、交通、工作、居住、教育和休閒等等非常多的面向。它們現在都由不同的部門來執行，並且專業得讓其他部門無法了解。一個活生生的人不可能被切割成這些面向，重新將這些面向整合在一個事務中，才是一個政策擬定的方向。
在雪山隧道通車之後，南方澳成為大台北地區假日旅遊的最佳去處。但擁擠的交通，飲食的衛生和觀光的品質等等都在考驗著它未來的發展。世界各國很多這樣的例子，不幸的是，它們大部分都趨向沒落。南方澳漁港也許正在這條路上。
適度的整頓是有必要的。但如果本末倒置，把它過度地變成一個觀光漁港，而失去原有的漁村文化風貌，將是錯誤的政策。在這裡就需要農業處和文化局的工作進駐。交通的問題，不但要建設處和警察局的努力，同時也涉及到文化局和社會處的工作，因為交通的動線需要符合人文和社區的習慣。還有餐廳的改善，更需要衛生局和工商旅遊處的投入。這些業務看起來是一個一個，但事實上是整體的。它需要同步的推動，才可能感動居民，才可能找出一條可以執行的方向來。
將這些面向加以整合，團隊才形成。才有可能對現狀加以改變。這裡很清楚的是，整合這個工作需要領導人。他如何領導這個團隊，管理學專家有很多的建議，這是領導人的個人訓練。
現在領導人不再是個像英雄的人。
領導人可以有堅強的意志，但更重要的是作為一個溝通和協調者。我們不應該期待團隊就一定是和諧的。
其實團隊的本質應該衝突(conflict)的。
聽起來也許有點奇怪。每一個主管其實都有立場，也都有自己的看法，甚至是利益。這是常態。當然這個立場如果過於強烈，的確會讓團隊和領導人為難。在立場的交換過程中，需要的是把事情談清楚，而不是表面上說好，但回去的時候又變了。
不畏懼把自己的立場表達出來，並且和其他成員相互辯論，甚至相當程度的對立，溝通才會有實質的基礎。因此溝通之間，其實是一個立場交換和轉換的過程，它本身的性質是衝突的。
所以衝突不是目的，而是達到真正溝通與共識的過程。
這個道理在西方國家是很自然的事情。但對於我們東方人來說，也許並不是那麼自然。因為東方人對於權利的概念並不像西方人那麼清楚。有時候，我們比較重視表面的和諧，反而真正的癥結不會或不敢講出來。總是在猜對方在想什麼。其實對方在想什麼，是不容易猜出來的。
我覺得這樣的看法比較接近今天的全球社會。美國社會學家寇舍(L. Coser)和德國社會學家哈柏瑪斯(J. Habermas)在這方面有非常深入的討論。
我們想想看，如果一個主管已經懶得跟領導人或其他主管爭吵，可能存在著兩了狀況。一個是他怕再一次的爭吵，大家就翻臉和決裂了。另一個是，他無所謂了，隨便大家拉。這兩種狀況都顯示著，這樣的團隊關係已經非常脆弱。我們可能看到的是，他表面上跟大家都很客氣，團隊看起來也很和諧。
其實這樣的狀況常常發生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。一對男女朋友已經懶得互相爭吵了，其實代表著也快分手了。或者很怕跟對方爭吵，因為這一吵下去，可能也分手了。它都表示著這男女朋友的關係已經非常不穩定。
所以不要誤以為爭吵或衝突就是不好的事情。一個團隊要有力量，衝突是一個過程。
在這個衝突的過程中，領導人的角色很重要。如果領導人希望表面的和諧，或者常常怒斥有意見或有立場的成員，團隊將是一個沒有力量的組合，沒有辦法達到共識。因為沒有真正的溝通。最適當的狀況是，領導人在這個衝突的過程中，有耐心的起承轉合。做一個真正的協調者。他不再需要是英雄，因為只有在威權或集權式的領導上才會出現英雄。
另外，集合一群人一起做事，一般來說是要解決問題。這也是團隊的任務，甚至是檢驗領導人或團隊能力的指標。
但是在今天的全球社會中，問題真的可以被解決嗎？
如果問政治人物，他會說是。不論是支票，還是承諾。
如果問企業家，他可能會說，拼了命一定要解決。
如果問管理大師，他可能會說，訓練領導人就是訓練他解決問題的能力。
如果問老百姓，他們可能會說，這問題不會解決的啦，或說問題還是在啦。
在社會科學的一些角度中，其實比較接近老百姓的看法。
問題是不會被解決的。
這個答案也是一下子讓人納悶。而且就作為一個政策制定者，好像也不太負責任。就作為一個老師，好像教給學生的東西也太灰色。
但如果今天全球資訊社會的特性就是這樣，我們是不是也應該認真的面對。在當代德國社會學家貝克(U. Beck)的看法中，我們連問題到底是什麼，或存在於哪裡，可能都已經不知道。
這樣的講法到底有沒有說服力。想想我們週遭的生活例子看看。
例如我們想要了解一個隧道裡的原本狀態。隧道裡面那麼黑，一定要用燈光來照，才可以觀察到想要看的東西。但我們用光來照，已經先改變了隧道的內部狀況，因為光的熱量已經同步進去了。顯微鏡下的觀察也是類似的狀況。
其實我們看到的東西都已經不是原本的樣子。
另外像導航飛機的衛星系統，現在好像都很順利。但如果哪天出了狀況，飛機不再那麼順利飛行，我們一下子還真的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。治療癌症的醫學系統，除了我們不能確定癌症的清楚原因之外，這套醫學系統可能也已經複雜的無法了解。
其實在世界上生活，我們是用一套我們已經無法了解的知識系統在看東西。
看看南方澳漁港的例子。一個用意非常好的交通改善計畫，為什麼會困難重重。又不用讓大家出錢，而且可以賺更多錢。它的問題在哪裡？也許抽絲剝繭可以找到幾個原因，但也只是歸納推理的。可能是店家，可能是與店家有關係的議員，可能是與議員有關係的里長，可能是與里長有關係的店家，而店家的理由可能自己都說不清楚。這些原因通常糾結在一起，我們不可能先把幾個原因固定起來不談，而先試試一兩個原因看看。
這個社會已經複雜到對症下藥都不容易。
又像股票金融市場。連續幾個星期都慘跌了，趕快拿出對策。耶，今天漲了。真的是這個對策解決了問題嗎？可能不一定是這樣。最通常的講法是，今天大環境不好啦。
這些例子都只是在到訴我們，我們這個社會已經複雜到，問題在哪裡都不是可以確定的。更何況是解決問題。
所以用解決問題的能力來檢驗領導人或團隊，應該是要轉變一下。當然這不是說，我們不要管了，反正問題也解決不了。重點在於，我們首先應該認識當今社會的特性。其次是不要以為真的把問題解決了，它可能還在那裡，而且越來越大，越來越複雜。團隊的集思廣益是重要的，解決問題不是一種結果，而是一種過程。
也需要討論的是，面對瞬息萬變的全球社會，創意是大家關心的議題。創意是政績的動力，也是賺錢的引擎，更是公司生存與否的關鍵。過去社會如果有創意，也是領導人和週邊的幾個人想出來的。後來以商業發展為主的社會中，執行長(CEO)所帶領的團隊是創意的重要中心。現在，創意更需要來自團體的成員。由團隊往下來整合成員的創意，看起來是未來組織的競爭潛力。
找出了創意是不是就可以了？美國管理學家伽斯伯(H. Chesbrough)更進一步認為，更重要的是組織要能夠運用這些創新。也就是將外部的技術整合到組織系統的內部來。這個動作也不保證組織可以有幾年的發展，它必須要持續的創新和整合。這也是要靠團隊的共識和運作，領導人在這裡必須要有長遠的眼光。只看到眼前的結果，將會使團隊的創意和組織本身受到很大的限制。
領導人和團隊不斷面臨挑戰。雖然前面提到問題的特性和本質，團隊仍然必須回應民意的要求，或者商場的重要資訊。這個回應，在一般的日常用語中，其實就是解決問題。但是不是真的把問題解決了，其實沒有人知道。日本管理大師大前研一(Kenichi Ohmae)說的很好，優秀的領導人和團隊應該自己可以隨時提出問題，找到答案，並且創造附加價值。這是一個過程，一個自己可以不斷檢驗自己的過程。
領導人和團隊之外的資訊，是非常龐大而複雜的，並且不斷在變動更新當中。我們為自己提出的問題找到答案時，可能新的問題同時出現，或者已經製造出新的問題。我們內部的資訊實在是少的可憐，根本無法判斷問題被處理的程度是什麼。
領導人和團隊在轉變上的限制，就是所掌握的資訊根本不足以應付外界快速變化的龐大訊息。當自己認為掌握到問題的核心時，外部內部的整體資訊已經產生了很大的變化。更何況，掌握資訊的來源很多是來自於電子和平面媒體。它們已經是被篩選過的，被媒體老闆和主管篩選過的。
依上面的討論，我認為領導人和團隊應該有這樣的基本能力，就是對外部資訊具有很好的敏銳度。但是如果將這個敏銳度只寄望在領導人身上，其實是很冒險的事情。每個人的人生經歷和所學專長不一樣，對事物的感受程度也不一樣。在我的實務經驗中，團隊成員的敏銳度是很關鍵的。
一個人的敏銳度不一定精準。靠集體的力量還是比較保險。敏銳度之所以是敏銳度，其實它是不可能被事先掌握的。因此它只是一種訓練。最根本的是，需要對社會的變遷和趨勢有相當清楚的了解。這有時候是個人的生活經驗，但大多情況需要對整體社會做持續的觀察。一般的公務員或公司主管每天都很忙了，我看很少有時間觀察社會的變遷。但這是必須的，因此團隊的定期聚會或訓練變成不可少的要素。
看來這不是英雄的時代，而是團隊的時代。其實以前的英雄也是由團隊襯托出來的，像中國歷代的帝王打江山的時候，身邊通常有一些謀士和戰將。各宗教的創教宗師也是有一些弟子，他們的德行一起突顯出宗師的偉大。但領導人一定是重要的，沒有領導人就沒有團隊。
我們的媒體一直在塑造領導人，他的光環是閃亮的，雖然也是暫時的。但在今天的全球社會中，媒體可能還是塑造不出所謂的英雄。因為這個時代已經沒有英雄的土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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